天天百事通!《志在四方一男儿》:我们来过这世界一趟
《志在四方一男儿》 王正方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
编者按:《志在四方一男儿》是导演王正方继《十年颠沛一顽童》《调笑如昔一少年》之后,长篇人生故事的第三部。作品从大学开始写起:求学期间的趣事、荒唐事;记忆深刻的人、事、友情;申请赴美留学的艰辛挫折、年少离别的酸楚别情以及留学美国的困窘、打工经历、求职故事、人情冷暖等,都在作者笔下不急不缓,娓娓道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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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个多世纪前的往事,想到了什么?
大学一年级上课,教授点完了名,开始讲构成国家的五项因素:血统、文化、宗教……等等,转过身在黑板上写那十个字。大家估计他至少要写上一两分钟吧!纷纷迅速逃课:有的从教室边门溜走,还有爬窗子的,教授的粉笔突然断了,他转过身来拿新粉笔,目睹教室乱象,那个姓胡的浑小子,一条腿正跨在窗外。教授怒目而视之,片刻,他回头继续写黑板。
醉心戏剧表演,参加了台大话剧社。首次上台演个小角色,记得滚瓜烂熟的台词,开口说第一句话竟然没有声音?喉头又干又紧的,猛咽几次口水,才恢复了嗓音。后来成为话剧社的台柱,但只演过老头儿。爱上了美丽的女主角,哎呀!缠绵不已……
总忘不了新生训练时台大法学院院长萨孟武教授的讲话:“台湾的大学生用‘精、灵、鬼、怪’四个字就代表了……一年级学生很精,什么花样一看就会,二年级更加灵光,三年级变成鬼了,到了四年级摸摸头怪自己,怎么什么也没学到就要毕业啦!”
入伍训练结束,派驻金门岛。炮战,远处轰然一声闷响,炮弹划空的呼啸声愈来愈尖锐,然后它爆炸开来,惊天动地震耳欲聋。经验丰富的老士官长告诉我:要是炮弹飞过来听着像头顶上有人在吹唢吶,就赶快找个地方掩蔽。
赴美留学前一天下午,同爸爸闲聊天。他说了许多事;抗战时乘军用飞机的经验、叮嘱我找女朋友,她一定要健康。耳语:你妈开始秃头了。去美国得跟哥哥学着点儿,专心读书才行……父亲数年前中风,语言有障碍,那是我们父子俩最后一次谈心。站在飞机舱门口,记忆中爸爸的最后身影,他挥着手,掩饰离情的笑容颇僵硬;我的视线逐渐模糊。从此再也没有见到父亲。
密苏里州的酷寒冬天能冻死你,圣诞假期,这座小小的大学城像个鬼域,车辆稀少人迹灭。傍晚时分饿着肚皮从学校图书馆走回去,想简单下碗方便面,开一罐母亲从台湾寄来的广达香肉酱,对付一顿便罢。明亮的灯光自路边小房子落地窗射出来,啊!今晚是圣诞夜。我站在窗外看盛装的父母和成年女儿,正说说笑笑共进晚餐。银色发闪的餐具,杯中半满的红酒,室内圣诞节装饰五颜六色、琳琅满目;女儿说话时,老夫妇俩全神贯注地听,忽而那老先生仰首大笑,花白头发散在额前……寒风像锥子一样刺入外套缝隙,我不断打着寒战。脑海浮起来我们家的年夜饭:爸爸说早年北方农村过年的事(听过许多遍了),除夕那一顿保证有肉吃,酒醉饭饱,人人吃得超级过量。父亲扶着他大爷,老人家撑到站不起来,出去走两圈消化消化,回来接着再吃。大爷脚步不稳,一脚踹在一坨牛粪上,大爷说:“俺要是能拉这么一泡,那就舒坦咧!”
彳亍独行,回到住所静坐着。在美国的头一个圣诞夜,默默地过去了。
为了下学期的生活费用,暑假在洛杉矶的地中海餐厅当bus boy(清理布置餐桌送水的小弟),工资低还饱受餐厅领班的羞辱。领班是位日裔美国人,紧迫盯人,讲话刻薄粗暴,有时候我不小心摆错了餐具,领班说:“你没有在餐馆吃过饭吗?”(老实说,我真的没去过有派头的西餐馆。)偶尔和女招待打趣说笑,领班喝令禁止:“我不是花钱请你来调情的。”此之谓:在西洋餐馆受东洋气。又在L.A.唐人街餐馆洗盘子,每日连续工作十二小时,双手泡在充满绿色洗碗精的水中,十个指甲变软,赚取最低工资。剥削劳工没有种族歧视。
1963年11月22日,去学校上课,校园整个地骚动不宁,他们大声议论,教授在课堂上也不讲课了;惊天动地的消息:美国总统肯尼迪在得州达拉斯城遭暗杀,送往医院不治……有不少美国女同学低声哭泣。
我获得密苏里矿冶大学的电机硕士学位,可是找不到工作,前往群英聚集的纽约市碰碰机会。身边的钱一下子就告罄,某犹太老板卖领带,雇我做送货小弟。申请了两百多家公司,只得到一个面试的机会,他们录用了我。当夜我在航空邮笺的正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,向母亲叙说这几个月的大小事:即将去纽约上州的IBM公司报到,薪水还不错……
1956年至1964年是个全球动荡的时代,距离我愈来愈远了。当时台湾地区的政治局势紧张,物质条件落后,美国以世界领袖世界警察自居,经济文化实力突出,吸引许多忙于成长的青少年。八年中我经历了大学生活,入伍当兵两年,退役后彷徨无助寻找出路;跟随时尚去美国留学。身无分文,举目无亲,在太平洋彼岸苦读,侥幸拿到硕士学位,求职无门……
跌宕起伏的一段过程,回想起来,往事清晰可数,历历在目。年事渐长,空闲的时间多了些,若不及早援笔(其实是在挥动指尖)记下这许多点点滴滴,一味蹉跎下去,到了智力减退、昏聩颠倒、语焉不详的日子,这些自觉有点儿意思的大小切身经历,(也可以算是那个大时代的零星脚注?)会随着必然来临的衰老,永远无影无踪地消失吧?期期以为不可。
多年前,我的电影发烧好友曾有名言:“必须要拍出自己的电影来,否则一下子就过去了,没人知道我们曾经存在过!”
是的,我们曾经梦想、成长、彷徨、挣扎、挫折、悲伤;人间的冷酷初尝、援助之手何其温暖、爱情的幸福与痛苦同在、不甘放弃成为坚持、共患难的友谊久久难忘,也曾浅尝略有成就的欢欣鼓舞……许多当年近乎痛苦的经历,如今再度回想书写成篇,却又处处趣味横生!
信笔而行,非虚构长篇《志在四方一男儿》问世了,想说的只是:我们来过这世界一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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